近期个人独处的时间多起来,于是这段时间把之前从中国带来各种茶品了个遍。
首先是各种的绿茶,但更多的是翻腾出来后,不舍地丢弃掉,因为绿茶的保存时间是最短的,新鲜半年内喝掉,即使妥善保存,一年之后也就不能喝了。然后是福建的铁观音,这种茶是一定需要冷藏的,保存意识越强,损失代价越大,为何?因为一旦妥妥当当地放在冰箱,忙碌起来时根本不会去记起来有这些宝贝,于是2年后翻腾出来时,惊讶与懊恼后,只能问叶子有没有兴趣做个茶叶蛋。
易于保存的茶是普洱茶、红茶和岩茶,从门类上说岩茶属于乌龙茶,但是福建人更多认为铁观音是乌龙茶的代表,而岩茶,在福建茶客心中其实是单独存在的。
遍尝各种之后,最后还是喜欢沉浸与回味在来自家乡的岩茶与小种红茶这两种茶中,估计大家知道小种红茶的历史,目前全球销量最大红茶都源于福建的桐木关,所以我们说的福建红茶三功夫(坦洋功夫、政和工夫、白琳工夫)一小种(正山小种),这个正山小种的“正山”就是特指桐木关,闻名世界的斯里兰卡红茶也就是从桐木关插枝移植出去,从而遍布全球的。
而岩茶,我估计大部分人,是不清楚它的历史的。
(无意中看到的一张1845年英国用于茶叶宣传海报,其中印着“woo e shan”(武夷山)和“Bohea”(武夷岩茶),画面中就是当年的武夷山茶区)
2018年我们一家人去波士顿旅行时,专门去了纪念波士顿倾茶事件的茶党博物馆(Boston Tea Party Ships & Museum),因为本人属于茶虫,所以对博物馆内模拟的当初为了对抗英国而慷慨激昂的演讲不感兴趣,但是对博物馆中陈列出来的当年的茶叶大感兴趣。
在没看到实物之前,还真没关心过波士顿倾茶事件到底倒的是什么茶,当然知道是中国茶,但是到底是绿茶?红茶?普洱?还是白茶?完全没概念。但是当博物馆中用透明的试管展出当年的茶叶时,眼前一亮,怎么这么熟悉?这个颜色,这个叶片条索,我几乎可以脱口而出了,但是我还是细细往下直到看到博物馆中的详细说明,甚至是用了8副古画把武夷山茶制作过程和故事展示出来时,我才确定了1773年12月16日那天,美国独立战争的先驱们倾倒的英国商船上的茶叶,绝大部分就是武夷山的岩茶。
如此重要的事件,竟然直接关联到家乡的茶叶,所以更加引起我的兴趣。
(右二是“colonial bohea”,当年的Bohea茶样品)
(当年遗留下来的Bohea的箱子)
(我们从博物馆买回来的茶叶,以欧洲人习惯的散茶为主)
回洛杉矶后,断断续续地查询资料,从中文资料中并没有官方的文献确定倾茶事件的茶品种,但是追溯到英文资料后,发现了众多资料都写明了当时主要倾倒的是一种叫“Bohea”的茶,来自武夷山地区。但是中英文所有相关资料中都并没有确定是今天武夷山的哪一种茶,以至于很多文献对“Bohea”各种模糊解读后,说成是红茶的统称。
如果要确定这个“Bohea”,还真的要有既熟悉福建的茶品,又能够沉下心去详细查询英文老资料的“闲人”。
福建,本身就是中国茶叶的主产区,以现如今的福建茶去追溯范围就比较大了。今天的福建,闽南有铁观音为代表的乌龙茶,闽东有白茶,闽中福州的茉莉花茶也传统久远,而闽北的武夷山岩茶和红茶其实现如今知名度已经被铁观音等新的茶品种超越。但是如果时间回到1773年,那些福建的新兴茶品种还没出现时,福建茶甚至中国茶被欧洲贵族们追捧的就只有福建武夷山地区的岩茶和红茶。
因为当初欧洲市场上的刚需,除了茶质量上乘之外,很重要的是能够被远洋运输的,所以当初的清政府高层还对福建武夷山地区并不熟悉时,欧洲的商人们早就对武夷山以致福建地区研究得透透的。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的《中英南京条约》谈判,英国无比坚持地在4个通商口岸:广州、厦门、宁波、上海之后,一定要加上一个福州,让清政府摸不清头绪的是为什么福建已经有了一个厦门口岸后,一定要重复多一个福州,后来才明白英国人就是要武夷山的茶叶,从武夷山陆路运输到福州出海是最快捷的通路。
(博物馆挂着8幅关于武夷山茶区的古画,第一幅就写明了18世纪时武夷山地区是中国庞大茶业的中心地带。)
(第二幅图和注解讲述了当年欧洲盛传的武夷山的岩茶是训练有素的猴子爬到半山的悬崖上采摘精选茶叶的故事,实际上是当地茶农侵犯野生猴子在半山的领地时,猴子主动采下树枝进行报复。)
1751年-1760年的十年间,英国的东印度公司从中国采购了1678万公斤茶叶,其中武夷山的茶叶达到了1063.35万公斤,约占总体的63%。而那个“Bohea”,当时已经在欧洲市场以最贵的价格被称为西方的硬通货。当然这也是为什么在波士顿倾茶事件中被美国独立先驱们专门选择了“Bohea”这种茶叶倾倒,因为最贵,也对英国利益的伤害最大。当然从英国后续的反映看,立即通过了《不可容忍法案》对波士顿港以及北美殖民地进行打击,然后才有了十三个州联合起来召开了第一届大陆会议,然后是莱克星顿打响第一枪,然后是美国独立战争。
所以如果不了解这段历史,就无法理解奥马巴在2009年访华演讲时开篇就提到了:“美国与中国的纽带,可以追溯到更久远的过去,追溯到美国独立的初期。美国独立的历史上,也有中国茶的一份功劳。”
好了,了解历史之后,需要“茶虫”出场揭晓这个“Bohea”到底是什么茶了。
我在翻看波士顿倾茶事件纪念馆(Boston Tea Party Ships & Museum)的官网时,看到这样一段话记录倾茶事件当天的茶叶:
“All the East India Company tea aboard the ships docked in Boston Harbor on the evening of December 16, 1773 was produced in China, not India. ……Benjamin Woods Labaree’s The Boston Tea Party says the three tea ships contained 240 chests of Bohea, 15 of Congou, 10 of Souchong (all black teas), 60 of Singlo, and 15 of Hyson (both green teas).”(来源https://www.bostonteapartyship.com/tea-blog/types-of-teas-destroyed)翻译:1773 年12月16日晚上停靠在波士頓港的船上的所有茶叶均产自中國,而非印度。……本杰明·伍茲·拉巴里的波士頓茶党說,三艘茶船载的240箱的武夷岩茶,15箱的工夫茶,10箱的小种(全紅茶),60 箱的Singlo,和15箱的熙春茶(包括绿茶)。
这个翻译需要展开解释,这三艘船上茶叶的比例,基本符合了那个时代英国从中国进口茶叶的茶品种比例,从后往前看茶品种:
15箱Hyson,这是目前还留下来的一种绿茶叫“熙春茶”;60箱Singlo,是当年的一种绿茶的散茶,今天已没有这种茶品种;10箱的Souchong,这是武夷山的小种红茶;15箱的 Congou,这是武夷山的功夫红茶;240箱的Bohea,这个最重分量的来自武夷山的茶叶,有人还是把它说成是武夷红茶,这是错误的,熟知武夷山茶叶的都知道,武夷山的红茶就只有三功夫(坦洋功夫、政和工夫、白琳工夫)一小种(正山小种),而武夷山所有品类的红茶都已经被分类在Souchong和Congou中了。
于是这个来自武夷山的“Bohea”,只可能是“武夷岩茶”。
提起岩茶,即使喝茶的朋友可能都不见得熟悉,但是提到岩茶中的一个茶叶品类“大红袍”也许就有些耳闻了,近年来因为推广的需求,武夷山的岩茶很多都以“大红袍”这个名称来进行营销。
“大红袍”其实仅仅是武夷山岩茶其中的一种茶品类,但是“大红袍”因为其独特性,就是本身的母树大红袍,其实就是有3个品种6株茶树构成,分别是奇丹、北斗、雀舌,因此即使是喝到大红袍的源头母树,也是三种岩茶拼配而成,加之“大红袍”早有名气易于宣传,导致了现如今但凡是拼配的岩茶都可以取名为“大红袍”。而本身“大红袍”的单品茶品种如“北斗”,反而不称之为“大红袍”,而直接称为“北斗”。
由于武夷山的植物多样化,所以武夷岩茶从历史上有记载的茶叶品种就有800多种,目前被茶客们所知的也有20多种,其中就有最知名的有:“肉桂”、“水仙”、并称四大名丛的“铁罗汉”、“白鸡冠”、“水金龟”、“半天腰”等。所以若从营销宣传的角度,把武夷山地区的所有岩茶,无论正岩(特指武夷山三坑两涧茶区)或者外岩的岩茶都统称为“大红袍”是非常合适的,但是真正喜欢单品武夷岩茶的茶客们一般会直接说出自己喝的茶的品种,而不会说自己喝的茶是“大红袍”,因为这些喜欢单品的茶客们心中清楚,“大红袍”只是一个武夷岩茶的统称,翻开任何一片茶叶都找不出这个“大红袍”茶叶品种。
中国好茶无数,
而我之所以独爱福建的茶,
更多的应该是爱那一份记忆吧。
近来最惬意的事情,就是夜深时,与叶子一起书房泡茶。中国带来的紫砂壶,配上美国淘来的英式骨茶杯,福建的岩茶,配上加州的开心果,记忆又回到了十年前,同样的深夜,与好友们茶室斗茶,畅谈十年后,我们身在何方?会在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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